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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到青州来看雪-第一章

第一章·十一月


  


最近这两个月,爹爹的生意陡然好了起来。因为战火连绵到了青州,需要配把刀剑防身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家是这冰峪镇里数一数二的铁匠铺子,爹爹锻造的兵器总是供不应求的。不仅是这样,有时连城里的妇孺都来找爹爹帮忙——并非打制铁器,而是因为家里的窗子、屋顶需要固定,来抵御这一年异常猛烈的风雪。不过这一类客人,爹爹是从来不收钱的,顶多随性在人家家里喝壶酒暖暖肚子,便又抓起雉尾盔赶往下一户人家。


爹爹不在铺子里的时候,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倚在窗前,看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战事开始后,来城里的外乡人明显多了,谁是谁非一目了然——他们穿的衣服较起本地人来明显笨拙了许多,一看就知道是适应不了青州的酷寒。但是这些外乡人,也都身负宝剑,踏雪无痕,他们英气勃发、饱受风霜的脸庞让人望而生畏,不过也会彬彬有礼地向当地人问路:“请问老伯,十八盘从哪个城门走?”当地人往往用带着感激和钦佩的神情回答他:“东门!穿过了云盘雪谷就到了,路上狐妖很多,大侠一路珍重啊!”问路人抱拳致谢,朝着东门的方向凝下眼神,足下轻点,便飘然而去。也有不少的侠士来到我家的铺子,把背上的宝刀利剑温柔卸下,对爹爹说:“陈师傅,我的剑磨损得厉害,你看……”爹爹微微颔首,双手接过利器,转身进了里屋,挂上帘子。侠士也不着急,负手立等,不过半柱香时辰,爹爹就会拿着修复一新的武器从屋子里出来。爹爹在修理侠士的武器和盔甲时从来不许我看,说是什么“传男不传女”。


但是他老人家也没有传授给哥哥——我倒是无所谓啦,女孩子当铁匠会很别扭,何况我连剑都举不动呢……只是哥哥,我真的希望他可以不被人欺负。落榜也没什么大不了,不会武功也不丢人,但他如果学会了“金汁”的熬制方法,至少会在这个乱世里得到一些尊重。


算一下,从哥哥科举落榜去洛阳摆摊挣钱,到现在也有三年了吧。


  


往常太平盛世,我经常走很远的路去洛阳找哥哥。去那要取道灵山寺,再下凤凰山,最后路过午桥庄,去一趟最少也要3个时辰。因为来回不易,反而有理由在洛阳逗留更长时间。但是现在不行啦,灵山寺听说被怪物把持着,许多人有去无回。我也因此很长时间没有去看望哥哥了,好在上个月哥哥让一名侠士捎了一封信来报平安,不然我真是快急死了。爹爹也因为哥哥的了无音讯而焦躁不安,瞪着屋外的风雪不停地喝酒,一声不吭。收到信的时候,他不喝酒了,在我身后来来回回地转圈,从我背后偷偷瞄着信,但又看不见信上的字——我故意用脑袋遮着了——最后忍不住,就问我:“他怎么样?”我就反问:“谁呀?”“你哥呀!”我就把信递给他:“你自己看。”他反而倒退两步,踯躅着说:“……随便问问。”又走出了屋子。


后来哥哥大概每半个月给我寄一封信来,信封上总写着“陈雪唯台启”,而不是爹爹的名字,爹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不过我在早晨起床的时候,经常发现自己放信封的小盒子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我有时候也给哥哥回信,不过要找到一个愿意捎信的人并不容易,因为从冰峪镇到洛阳的侠士总是不及从洛阳来冰峪镇的多——青州战情比洛阳更为紧迫。我在信里对哥哥说,让他攒些钱,找个武艺高强的保镖送他回家来,他在下一封回信里告诉我他在洛阳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他不想在战火纷飞的时候离开她,他甚至愿意在洛阳定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读到这里,我满心欢喜,但也怅然若失,哥哥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人了,他有了更重要的人。


我把哥哥有了意中人的事情告诉了爹爹,爹爹一言不发,须臾点了点头。我装作随口问起“要不要去看看他啊?”,轻描淡写地好像在说天气不错一样。爹爹就没再理睬我,只是临出门时对我说:“不准瞎跑!”


  


除了打水做饭之外,我每天能做的事情并不多。空闲下来的时候,虽然镇上没什么地方可以玩的,可我也不愿意呆家里,因为隔三岔五总有人上门来提亲,很烦。后来因为外乡人逐渐多了,冰峪镇也愈发地热闹,司鼎爷爷在镇里搭起了擂台,供侠士们切磋武艺,而擂台竟成了冰峪镇最有意思的地方。最爱来光顾的除了侠士之外,还有镇上的小朋友们,他们瞪着眼睛看擂台上的刀光剑影,然后蹩脚地模仿。小商小贩也蜂拥而来,卖吃的卖玩的都有,还有卖胭脂水粉之类女孩子家用的东西的,我也时常趁着爹爹不注意偷偷溜去玩。


擂台搭起一个月之后,擂主便好像定了下来似的,总是在两个人之间产生——仗剑的白云飞,和执刀的裘客仇。


白云飞的剑剑气犀利,一招一式吹毛断发,他的对手很少有衣服不破的。那些败下阵来的侠士看见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经被剑气划开了一道道口子,而皮肉未伤,也自知是对方有意让着,便收起兵刃,抱拳道:“自愧弗如。”白云飞也不追,将逐波剑反执在手,俯下身行个礼,说声:“承让。”


裘客仇刀法雄厚,似乎没有什么招式,而且显得笨拙。但他的对手难免被一柄九歌刀追得满擂台瞎跑——像逃命一般,而裘客仇也的确像是个想要拼命的猛汉,擂台上只听得见风从九歌刀上的九孔里穿梭而过的“呜呜”声,观众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胆小的小孩早就跑开了。但是,裘客仇也是最多把刀架在对手脖子上,点到即止,从来没有出过意外事故。


只有一次例外。发生在白云飞和裘客仇的第一次较量——擂主争霸。


这场争夺擂主头衔的决赛还没有开始的时候,镇上就开始议论纷纷,到了开赛当天,好事者连赌局都开起来了。我没有钱,也不喜欢赌,对打架更没兴趣,不过对谁能成为擂主还是蛮好奇的——在各方侠士的帮助下,战局逐渐稳定了下来,擂主争霸几乎成了这段时间里青州普通百姓最为关注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这段时间里最好玩的事情。


那天因为镇里人都去看比赛了,爹爹没什么生意,而他在家我又不敢出去,所以直到他被朋友喊去下棋我才偷偷溜出了门。在我赶到擂台的时候,比赛都已经进行过了半柱香了,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我看到擂台的右边站着白云飞,这一次衣衫褴褛的居然是他了。裘客仇也并不轻松,大汗淋漓、满眼血丝地紧盯着对手。两人中间相隔着一丈多的距离,看起来像是刚刚近身肉搏后跳开的对峙,酝酿着下一次的短兵相接。最先动手的是白云飞,他的逐波只轻轻一挑,一条凛冽的剑气便沿着地面迅速向裘客仇袭去,剑气所过之处搭建擂台用的竹子尽数断裂。观众中有人轻呼“流星赶月!”,此招来势汹汹,裘客仇显然不是轻灵的剑客,已完全来不及躲闪。然而裘客仇竟也干脆不躲不闪,以一招“鸿飞碧落”相迎,将手中的九歌掷向白云飞,刀在半空中呼啸着,刀的主人则用肉身完全承受了流星赶月势可破竹的威力!白云飞惊异万分,慌忙跳开,但也险些被九歌挂彩,左臂的袖子上又多添了一道划痕。裘客仇哼哼地低笑着,九歌现在已经飞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执刀向白云飞走过来,目光沉稳凶狠。


白云飞第一次遇见胆敢尽数吃下他成名绝技的对手,此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但他看出来,因为流星赶月的关系,裘客仇的右脚已经受伤了,他之所以选择沉稳的走,而不是以更快的方式乘胜追击,就是因为这一点。在裘客仇离自己只有三尺远的时候,白云飞以一着破军作势,又跳到了擂台的另一边,台下嘘声顿起,以为他不敢再应战。


“怎么?……怕了么?”裘客仇厌恶地皱皱眉头,右脚很疼,他不愿意多走路,也因为剑客走法轻灵,远距离相峙于自己没有好处。裘客仇看见对手微微一笑,又是一道剑气直奔自己而来,他将九歌猛地往自己身前的地面上一插,用刀身挡住了剑气。竹子断裂的声音传来。裘客仇将九歌重新拔地而出,左脚点地跃到白云飞面前,尚在空中时便发起猛烈攻势,待他受伤的右脚也虚踏在地面时,他和白云飞已经对完了一整套指南诀。然后,他惊骇地发现自己被白云飞点穴了。


原来白云飞所出的并不是一整套指南诀。裘客仇刀法遒劲有力,两人连拼三刀之后,白云飞明白自己无法承受住对手的指南诀最后一段,他在裘客仇凝聚全身之力举起刀准备迎面劈下之时、及时收身以避锋芒,待力达千钧的刀锋劈空之时,他用左手指向了裘客仇的腰际。


“截脉!”“指南四段收招慢,裘客仇要败在自己最为猛烈的攻势下了!”“白大侠不愧‘豫州一剑’的名号!”台下议论纷纷,以为大势已定。


面对被自己点了穴的对手,擂台上的白云飞静心凝神,并不急着制敌。他右手执逐波剑,剑身雪亮如镜,在冬日暖阳下映射出粼粼波光,这正是此剑名号的由来。逐波剑剑身由窄及宽,到了剑锋处仿似一道向上的火焰,形状虽然古怪,但无人胆敢轻视。


  这把古怪的剑靠近了被点了穴的对手,剑的主人低声喝道:“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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