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鸳洵大人行动了吗……”
在“杀刃贼”巢穴总坛——梁山的最深处,男人听取了瞑祥的报告。这名排位第三,凭着出类拔萃的头脑在谈笑间即可驱兵遣将的男人,被称为“智多星”。
“智多星”的声音温柔至极,到哪里都显得镇静自若。虽然与他相识已有十载之久,但是瞑祥还是喜欢不了这个男人,因为根本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既便如此,瞑祥也承认他确实是少数几个可以正常对话的对象。
“那么,就算那个叫茶鸳洵什么的家伙去了银狼山,那又怎样?你想不过是去了小小的银狼山又能成什么气候?”
确实曾经预谋的打劫被银狼山的保镖妨碍了好几次,但是,反正那不过是几只虾兵蟹将而已。
“智多星”沉默了片刻。
“……只是有点,有点介意罢了。请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瞑祥轻挑了下眉头,这样轻易地放弃反驳,反而让人气不顺。瞑祥粗暴地扔来竹简的卷轴。
“这个月新进来的。”
看到这么厚的卷轴,“智多星”不禁皱了皱眉。
“……新进的人,好多啊”
“不补充点儿没办法。因为每天都有人陆续不断地被‘小旋风’砍了啊”
“智多星”的眼神第一次变得凄厉起来。瞑祥的嘴角微扬,略略冷笑。
“不是我哦,向大家许诺能斩‘小旋风’者将被提升为头目级别、以及赏金百两的可是首领啊。”
确实如此。不过煽动大家,然后又像看杂耍似的袖手旁观并乐在其中的却是瞑祥。
瞑祥退下之后,他又一次重新阅看竹简,在某一点上停下了视线。
在年龄一栏里,记载着一个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写错了的异样年轻的数字。
——十三岁,而且是从最难一关——武艺门进来的。就是说他是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十名中干部级别的猛者而脱颖而出的。
“出生地是……有梅太郎的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名字是,浪燕青。
他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诨名?”
燕青跟在这个带路兼教官兼大哥的男人后面走着。
“嗯,哪个有闲工夫一个一个去记人名,蠢蛋多得不得了。昨天也是不知道哪个谁多吃了一条鱼,造成大火拼呐。结果让我说了一句‘笨得要死,第二天看看哪个大便大得多不就一目了然了吗!?’给解决了。本大爷可算是头脑一派的呐”
不知怎么燕青觉得自己也可以被归类为头脑派了。
“说到头脑派,那就要数‘智多星’呐。”
“‘智多星’?”
“排行第三的大干部哟,好像是因为脑袋瓜灵光而取了这个诨名,名字忘记了。看吧,诨名方便不是?忘不掉。”
确实如此,为了这个老大,诨名是有存在的必要。燕青开始慢慢觉得自己其实是头脑派了。可喜可贺起码比没注意到自己完全是笨蛋军团其中一员的这位老大更适合当“头脑派”。
“也就是军师,听说大买卖全部都是‘智多星’计划后实施的哟!”
燕青佯装并不感兴趣地试问道。
“真强——是怎样的家伙?”
“是个谜一样的家伙。虽然确是个老手,但好像头目级别的人物也没有见过他本人。大概头脑派考虑太多心情不爽躲在家里吧?我也有体验。下雨天穿的雨斗篷有吧?在得出——它的由来准是‘雨和河童’没错——这一历史性发现的结论之前,我可一晚上没睡好觉呐!
(注:“雨斗篷”的日语发音是amagappa,“雨”的一种日语发音是ama,“河童”的发音是kappa,所以某笨蛋才把这两样东西凑一块儿了)
燕青左思右想……是、是这样吗?
(不是……别的汉字吗?)(译者注:刚刚“雨斗篷”在原文中用的是假名,没用汉字)
总觉得不像是“雨河童”。但是光看字的话好像又觉得确实是这几个字没错。
被这篇“雨与河童之争”弄得头昏昏,险些把“智多星”的名字给忘了。这位老大真可怕!果然应该是头脑派呢!
“老大你也有诨名吗?”
“那还用说。本大爷的可是超酷的噢!说了吓死你,本大爷的诨名是——”
这位大哥傲气十足地宣布——
“短命二郎!”
“短命二郎!?”
燕青听了确实吓了一跳。
短命二郎!?
(我……我该接什么话才好!?)
姑且说很强?确实很强……
谁给他取的这个名字真让人好奇,姑且拍个手先?起码可以混个时间嘛。姑且说很酷?演技最重要啊。
“短命二郎”老大误以为燕青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所以心情大好。有了个可爱的小弟。
“好吧好吧,迟早你作为我的小弟会赐给你‘短命三郎’这个诨名的。”
燕青吓得差点蹦起来。
才不要呢!那种笨得要死又不吉利的诨名!
“老大!我和老大不一样我还想活长点儿,所以我想要别的诨名行吗!”
“混账小子!少咒我短命!是‘遇到我你就完蛋了,你的死期到了’的意思!短命的是碰到我的对手!是对手!”
“真是容易混淆!”
“少啰嗦!你不能说这是别具一格吗!”
“砰”的一声,燕青被揍了一拳。不管怎样,这是个与头脑派还相当有些距离的诨名,果然头脑派应该不过是老大的自称而已,重要的是老大只是个火夫怎么会用那种诨名呢。
“嘛,听说不立点儿让人大吃一惊的大功劳,是很难有诨名的呐。比方说,打倒‘小旋风’什么的。”
“小旋风?”
老大突然严肃地回头看着燕青。
“……喂,三郎,不管谁说起‘小旋风’的事你也不要搭理他哟!”
“诶?”
“你小子确实很强,摆平了十个中级头目确实很了不起。不过,别靠近‘小旋风’!曾经有上百个冲着赏金去挑战他的猛者被他杀得一干二净。现在也是这样。那个小鬼是魔鬼……不是人!”
老大冷冷叙述的同时,强风吹过,树梢剧烈摇晃起来,燕青望向苍穹……为什么,总感觉有谁在呼唤着我呢。
从在银狼山的时候开始,一直。
“活下去。”
是谁,在耳边如此喃喃细语。
全身身受重伤,是谁在轻轻地为我治疗、卷着绷带。
“活下去,哪怕坠落到地狱的深渊也要活下去。”
……为什么?为了什么?
——清醒之后,他数度考虑这句话的含意。
地板上躺着五具尸体。
又有谁被押了进来。
与到现在为止的五人不同,苍白的脸颊,不断地颤抖。粗陋的装束,纤细的身体,好像只是个被掠来的村民。
村民一边不断颤抖,一边看向地板上躺着的尸体和面前的孩子。还不过是个少年,两个脚腕上戴着枷锁,而且还被锁链锁在铁床上。
只要杀了这个孩子就可以回家——那个叫瞑祥的副首领是这样保证的。
村民紧紧握住别人给他的柴刀。
慢慢逼近后,少年抬起了双眸。在那双如同魔鬼一般没有任何情感的双眸的注视下,村民手中的柴刀掉落了下来。少年的手腕机械性地运动,下个瞬间,村民身首异处。少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是,从那个村民的首级处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掉下来时,少年的视线稍稍转了一转,是一个仅有小指粗细的玩具笛子。
马上下面一个牺牲者被押了进来,尸体在瞬间变成了八具,就算是“小旋风”,现在呼吸也变得不规则了。
瞑祥冷笑着袖手旁观,小心翼翼地在锁和剑够不到的地方。
瞑祥的右手迅速地动了起来。
虽然条件反射地举起了剑,但是还是慢了一拍。飞刀刺入了右肩,虽然没有刺穿,但足够使“小旋风”的意识与脚步一起变得摇摇晃晃。他跪了下来。
听见瞑祥迈步的声音。
在朦胧意识的深处,听到了一个声音。
“活下去。”
……为什么?为了什么?
腐烂的血与死亡的气味,跟光鲜辉煌的朝廷泛着同样的恶臭。可是,这里更加赤裸裸,一股腥臊味儿,如同阴沟一般。
瞑祥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这个无与伦比准确地、毫不留情地蹂躏、折磨、碾踏他的骄傲并以此为乐的男人。
身处这如同地狱一般的阴沟之底,说“即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意义为何?
紧握剑的手积蓄着力量,注意到这一情况的瞑祥停下了脚步,这头野兽就算只剩一点点体力都会比火药还要危险。
正是此时。
“唔——,他就是传说中的‘小旋风’啊?”
瞑祥转过身,怒上心头。
“你这该死的小猴子,又是你!来捣什么乱!”
一般来说副首领的瞑祥不可能记得新人的样子,但是这只小猴子例外。
刚进来没半个月,对瞑祥想怎样就怎样。既不可爱,又不懂什么叫尊敬,每次每次都触怒瞑祥的神经。最重要的是,一看到这个小鬼就觉得神经的深处在刺痛。
瞑祥忽然计上心来。
“要挑战试试看吗?小猴子”
燕青瞧了瞧地上躺着的八具尸体,又瞅了瞅“小旋风”,只见他全身沾满了干透的血污,脚腕上套着枷锁,还被锁链锁着。一个一个确认了这些之后,燕青又看到这名少年紧握的剑刃被血污和油脂腐蚀卷曲了起来。“那个我说啊,”燕青吸了口气道:“你还是早点儿和那把剑说再见比较好哦,还是说,你离不开它吗?”
第一次,“小旋风”抬起了脸。
二人的视线第一次相遇了。
“小旋风”略显惊讶地皱了皱眉。对面的这个少年的眼中,毫无责备、怜悯、嘲弄和侮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坚强而直接的眼神凝视着他。
这是他自从出世以来第一次遇到的眼神,没有任何的算计,只是充满担心的眼神。不过他没能理解那句话以及那个眼神的意义。
除了唯一的弟弟之外,决不向他人敞开心扉的他不能理解。
燕青也留意到了这件事,随着一声叹息,他挠了挠变长的头发。
“……真是没办法呐,离不开的话,就让我来代劳好了。”
拿起斜靠着的棍子,轻轻挥动。
“小旋风”瞪大了眼睛,好强!和至今为止的破落户完全不同。这个人正统武艺的基础登峰造极,一副武艺渗入骨髓后的坦然自若。
此时,燕青愉快的老大“短命二郎”突然脸色大变飞奔过来。
“喂!三郎!!你竟然跑来见‘小旋风’!你要给我听话点儿好不好!”
听到了消息,好事之徒一个跟一个聚集而来。如果谁能杀了“小旋风”,到现在也都是在“杀刃贼”中可以得到英雄礼遇的大“功”一件。
燕青轻声嘀咕着。
“……差不多该恢复理智了吧,我来帮你。我可是超强的哦,你小子绝对杀不死我的,不错吧?”
这时,“小旋风”确实在无意识的某个角落中稍稍放了点儿心。
“活下去”——不知是谁说过的话。
并不是要遵从这句话。
只是,能够听得见。
“我,我很寂寞”
——那个声音,给了他挥剑的动力。
在如同阴沟之底的地方,也要生存下去,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每天不断杀人,杀得举不起手臂,一旦不能动就被瞑祥按倒,将像喂狗一样抛来的食物放进嘴里。
(为什么?)
在这永远不断重复的地狱深渊之中,不觉自己仍想着要活下去。为了什么?
……但是,已经结束了。
这样就已经,不用再杀任何人了。
突然,又听见了弟弟的哭泣声。
好像与心中的思绪背道而驰似的,神经变得敏锐,手腕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又一如往常地从体内涌出一股求生欲望。
燕青仿佛看见自己似的苦笑了一下。
“……你的愿望就让我来帮你实现吧。”
持续不断的,有谁在替自己轻轻擦拭着伤口,随后小心翼翼的包扎起来。清苑睁开了眼睛。习以为常的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
的是阳光的味道。映入眼帘的,是不曾见过的简陋棚顶。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然而,“哇”的一声大叫,那个正在包扎伤口的人慌慌张张躲了开去。
“三郎!他醒、醒、醒了!!”
燕青踏着轻快的脚步进来了。他随意的看着那张清苑躺着的床,没有任何防备之心,而那位二郎大哥则以公事为由逃之夭夭。
“哟,你还好吗?能不能坐起来?要不要吃点什么?锅里还有些粥。”
清苑盯着那张神气活现的脸。虽然对方手里没有拿着棍子,然而清苑却记得他左颊上的那道刀疤。
“为什么?”
和那张俊秀的脸一样,他的声音也相当好听,然而却不带任何温度,就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
(好像幽灵——)
明明人就在那里,却感觉不到生气。
“没有杀了我。”
燕青稍微费了一点功夫才把他说的支离破碎的话语拼凑起来。理解到那句话的意思后,燕青猛地扬起眉毛。
“你又不笨,自己稍微想想吧,要是还不明白我就来告诉你。”
宛如幽灵的少年火大的皱起双眉。那副表情仿佛在说,有生以来还没有人敢说他笨。
“你要是想死在我的手里,就给我好好的吃饭,勤加锻炼。总之很久以前就有人不停的对我唠叨着说决不能欺负弱者——”
突然,燕青闭上了嘴巴。
(是谁说的?)
刹那间,燕青露出了一副哭泣的笑脸。
燕青此时的表情,给清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表情就像是找回了记忆中某段失落已久的宝贵碎片。
正在清苑即将联想起什么之时,燕青重新调整好心情后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开启了稍许的门扉又再度紧闭起来。清苑面无表情的横过脸去,明显是拒绝一切的表情。
燕青也不是很介意。
“没有名字吗?那么,就由我来给你取好了。叫你五郎怎么样?很好,以后你就是五郎了。”
五郎!?他无法再保持沉默了。
“什么,你在耍我吗?竟然取那种名字。”
“我可没耍你。梅太郎、银次郎、大哥叫我三郎,而四郎听起来总觉得不怎么吉利,所以才叫你五郎。”
“不要。”
“怎么了。难道你想要个外号?那么就叫‘一蹦十丈高五郎’怎么样。”
前公子殿下觉得自己才更想一蹦十丈高,有生以来首次遭到此种耻辱。
“我到底哪点像五郎了!”
“那么叫‘逃家五郎’。”
“不许再叫五郎!!”
无可奈何之下,燕青又提出了不少方案,诸如“小芥子”、“豆芽宝宝”、“青葫芦”、“大少爷”等等。无一例外全被清苑否
决了。(注:小芥子是日本东北地区的一种圆头圆身的木制人偶)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么,就叫你‘不可一世’。”
清苑不禁有些畏缩。有了觉悟之后还敢面对面和自己说话的家伙,他还是第一次碰见。
“啰、啰嗦!说起来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权利擅自替我取名字!”
“没有吗?我,没有选择‘杀了你获得奖赏’,但取而代之的,是得到了你的所有权。”
清苑的态度眼见着变得强硬起来。
“……谁会听命于你这家伙。”
“我对这点不抱任何期待。但是,既然你成了我的小弟,我会供你吃住,也会替你疗伤。现在你就好好睡吧。”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没有什么好处。你有没有捡到过小鸟小狗之类的?”(注:すずめ本指麻雀,わんころ则是一种宠物狗,直译的话感觉
范围太窄,所以写成了小鸟小狗。)
“小旋风”不知不觉的喃喃自语。
“……弟弟的话……倒是有捡到过。”
“弟弟!?难道是从天上掉到你家的?”
真不愧是一蹦十丈高五郎……不过算了。
“对于像头受伤的野猪崽子那样的家伙,会有谁期待他报恩。等他伤好复原之后,我一定会大呼小叫的赶他回去大自然。”
——回去?
何处可去。
清苑不禁自嘲。如今的自己的确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但是他也不会愚蠢到去相信这种过于天真的话。迄今为止他都是这么一路走
过来的。
“——有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无所谓,随你的便。”
回答干脆得让他感到失望,清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
“书——齐?”(注:这个名字就是后来的叔齐。)
突然间,燕青念叨出一个名字。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名字是——
“……就叫你清吧。不愿意的话就告诉我你的本名。我叫燕青,浪燕青。”(注:清和齐的发音都是セイ)
被赋予“清”之名的前第二公子挑了挑眉。他的父母是知道那个典故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吗?
“总之我先给你盛点粥来吧。大哥是负责伙食的,所以饭菜可是很好吃的。”
燕青往灶台去了。清苑感觉自己的胸前好像放着什么东西。看了看,他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挂着一根和小指尖差不多大小的笛子。
这小小的笛子是那个被他杀掉的无辜村民随身携带的。然而,燕青对此却不发一言,眼里也不曾露出过丝毫的责备。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如今还有什么愿望,难道说他燕青知道?
“喂,粥来了。我重新热过了。”
清苑紧紧盯着递到眼前的碗。喝了这碗粥,就意味着要活下去,在这无底深渊继续活下去。如果不吃的话,那么总有一天可以死
去。
“你要是端不住碗,那我来喂你?”
似乎是死不掉了,了解到这一点的清苑马上一把抢过碗。瞅着将粥喝得一干二净的清苑,燕青笑了。对了,自己的亲人也是像这
般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的。
“要不要再来一碗?”
清苑一言不发的将碗递出去。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目中无人。也罢,只要还有吃饭的力气就行了。
“你看上去一副脑子很好使的样子,会不会写字?知不知道‘雨荷语’怎么写?”(译者注:此处燕青只知道读音,所以采用谐
音字代替。)
虽然一点都不想理睬这个家伙,但是竟然被他当成白痴,这绝对是莫大的耻辱。这么想着,清苑从燕青手里夺过勺子,用勺柄在
地上写着。
“雨合羽。”
燕青目不转睛的盯着,不停的点着头。
就是这个,而不是“雨和河童”。
(大哥果然不是一个头脑派)
“太厉害了,你脑子真好。”
“不会写的家伙才是笨蛋。”
清苑冷冷的吐出一句话之后,凝视着燕青。他实在是单纯的让人难以置信。
“你……为何会在这里。”
燕青的答案非常明确。
“当然是为了歼灭‘杀刃贼’了。”
——第二天,清苑因为吃坏了肚子,在床上整整翻腾了三天三夜。根源就是在夏季一直放在锅里的粥,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燕青
竟然还说什么“那是因为你实在太弱了”。于是清苑下定决心,在狠狠揍燕青一顿之前绝对要活下去。
“他得了‘小棍王’的诨名吗?”
得知这个消息的“智多星”笑了。
瞑祥很不开心。燕青非常漂亮的打败了“小旋风”,当场就得到了那个诨名。胜者可以得到他所希望的奖赏,这是铁的准则。如
果新人希望得到的是重金或是地位,难免会引起纠纷,然而他的愿望只不过是“小旋风”而已,那么任谁也不会嫉妒——除了瞑
祥。
“‘小旋风’理应被处死。”
“事到如今你才说这种话?要杀的话早应该趁着他还被关押着的时候就杀了他。而且我看护‘小旋风’可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玩具
。说到底‘小旋风’是不能杀的‘客人’吧,听说他是‘暗夜’交给你和头领代为保管的。”
瞑祥的半边脸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关于向“杀刃贼”提供巨额资金的“暗夜”一事,同伴之间也只有晁盖和瞑祥知道,位列
第三的“智多星”也只不过是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而已。
“……他也没说不能杀了他,只是让我随自己喜欢去饲养。”
那副口吻根本就像是将“杀刃贼”当作手下使唤,“智多星”在心中冷笑不已。
“回到正题,瞑祥。……山寨里有奸细。”
瞑祥眼中的焦躁瞬间消失了。
“确定?”
“很有可能……最近各地部众遭受州军扫荡的概率在急速增加,有可能情报泄漏了。”
尤其现在正当茶鸳洵回乡之际。也收到他前往银狼山的情报。
“刚好在这节骨眼上。我有些介意。”
“……银狼山吗?”
“那个尚不清楚。不过,和州军有所联系确有其事。有劳你调查一下。”
瞑祥紧紧盯着“智多星”,不放过奚落他的机会。
“……你已经彻底沦落为‘杀刃贼’了嘛。”
“因为这是我和头领定下的‘约定’。”
瞑祥的脸有些扭曲。“智多星”是晁盖带回来的男人。他的出身、姓名全都是谜。晁盖说过,只要他敢耍一点花样就格杀勿论,
然而“智多星”至今为止依然活着。即便如此,呆在“杀刃贼”近十年的岁月,也没能让这个男人温和沉稳的的眼神有所改变,
瞑祥至今都没法相信他。
“最近你好像完全没有做事嘛。如今茶鸳洵正在到处乱转,你也该发挥你的能耐了。你是位列第三的军师吧。”
瞑祥纯粹是出于讽刺罢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智多星”沉思片刻之后,点头答应了。
“……明白了。等我和头领商量过后,只要他同意,那么我会亲自指挥这次任务。”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在隔了很长时间之后,这会成为“智多星”亲自经手又一件重大任务。由他策划的偷袭至今为止不曾有过任
何一次失败。若是能够击败茶鸳洵,这将成为“智多星”的功劳。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撤回前言了。瞑祥略显焦躁的转身离开
了房间。
最近这段时间,没有一件事情能让他称心的,不管是对“杀刃贼”漠不关心的老大,还是“智多星”,还有就是“小旋风”“逃
掉”一事。
一切的一切,都让瞑祥非常不爽。
……瞑祥离开之后,空气中隐隐飘来一阵酒香。“智多星”抬头往上看去,一个高大的男人如同影子一般突然出现在那里。他总
是心血来潮想来就来,而且每次都出现的无声无息,只用酒的香味来告知他的到访。
“欢迎光临,头领。”
晁盖将酒瓶随手一扔,突然悄无声息的就到了“智多星”跟前。这个男人有如深重的暗影,他的影子比他的脸更让人记忆深刻。
“要不要来下一盘棋?”
晁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在棋盘一侧坐了下来,“智多星”用手指将排列整齐的棋子一个个捡了起来。
“看来快要开战了。这次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吧,让我来策划好了。”
晁盖紧紧盯着“智多星”,那双眼睛由于酗酒之故显得有些混浊,然而眼神却有如刀剑般锐利。
“……行啊,不过你可别忘了‘约定’。如果你敢耍一点花样——”
“智多星”和晁盖目光交错。“智多星”的眼神里从来不曾流露过丝毫屈服,而这次,他亦用如此眼神紧盯着晁盖。
“明白了,我不能死。所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约定”而在这里苟且偷生的男人。
晁盖愉快的笑了。
“真是个聪明的军师。‘杀刃贼’里最可怕的杀人魔鬼是谁,你知道吗?”
哐当,棋子相互撞击的声音从“智多星”的掌中传来。
“知道,”他答道,“——是我。”
晁盖开怀的笑了。因为这位军师的策划而送掉性命的人,很轻易就超过了死在晁盖手中的亡魂数量。即使他没有离开过这间狭小
的屋子半步,他也是“杀刃贼”里最强悍的杀手。
罪孽最为深重,身处十八层地狱的智者。
夜风中,燕青猛地睁大了双眼。
又来了,似乎有谁在呼唤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这呼唤声,一点点的唤醒了自己遗失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两位姐姐的名字,萼凰长姐和女英二姐。”
脑中回响起曾经遗忘的愿望。
“你要成为一个强大而温柔的孩子哦。”
对不起,燕青无声的流着泪。
对不起了,二姐。
我一定无法实现你的愿望了。 |